肖汝诚

同济大学土木工程学院桥梁工程系教授

李国豪是著名的科学家、教育家、社会活动家、两院院士，也是同济大学名誉校长，所以我们小辈都尊称他为李校长。我的恩师项海帆院士是李校长的开门弟子，这样算来，李校长是我的师爷爷了，所以有了经常接触李校长的机会。

今年4月13号是李校长诞辰110周年纪念日，我们举办各种活动纪念李校长。当年李校长关心、培养和指导我的往事，又一幕幕浮现在眼前。下面讲两段我亲历的故事，以表达对李校长的深切缅怀和敬意。

参编《Bridge Engineering Handbook》

记得1997年4月的一天，李校长召见我。见到李校长时，他手里拿着一份打印件说，这是美国普渡大学陈惠发教授的邀稿函，邀请他在《Bridge Engineering Handbook》中贡献一章中国桥梁设计实践（后来这一章在书中取名Bridge Design Practice in China，CRC Press 1999年出版），让我帮着收集资料，并写一个初稿，我非常荣幸地接下任务。

我调研了当时中国桥梁设计和建设的最新成就，收集了相关照片和文献，并参考了早年出版的《中国大桥》，经过一个多月工作，写成了中、英文的初稿，如期交给李校长，心中泛起完成任务后的喜悦。

没过几天，李校长让我去他家找他，手里拿着书稿说：“肖汝诚同志，工作做得不错，我对书稿做了些修改，供你参考。我建议书稿中应该补充台湾地区桥梁设计的内容。”我接过书稿一看，里面用红笔在书稿多处做了修改，连缺失的定冠词the也被填上，修改的认真仔细程度自不必说。关于台湾地区的大桥，李校长作了明确指示。当时给我的感受是，李校长不仅具有统一祖国的爱国情怀，还具备了独特的政治眼光，令我敬佩不已。直至今日，我们在讨论编写《中国大桥》或桥梁学术团体组成时，我常常提出要考虑吸纳台湾地区的桥和人，就是从李校长那里得到的启发。

到了交书稿的时候，李校长在作者李国豪后面认真地加上了“肖汝诚”，不容我推辞，让我将书稿发出。是的，李校长在各种场合总是不忘培养、教育、提携后辈，我本人受益匪浅，终生难忘。

科学研究不一定都会成功，失败也是成果

上世纪90年代，国家开始筹建伶仃洋跨海工程，成立了伶仃洋跨海工程指挥部和专家组，并开展方案征集和竞赛，李校长任专家组组长。同济大学提出的主跨1400米的斜拉悬索协作体系方案尤为突出，该方案不仅能在斜拉部分采用混凝土建造、水中锚碇规模大大减小，从而节约造价，而且由于采用了新的结构体系，可以大大提高结构刚度，解决抗风问题，特别适用于伶仃洋跨海工程。李校长在充分肯定这一方案的同时，提出了如何解决这种桥梁结构解析的问题。

 伶仃洋大桥方案

当时对给定桥梁结构进行数值分析已不是问题，但如何在调整方案后快速获得结构性能却十分困难，对数值计算结果也没有验算和验证手段。为此，时年84岁的李校长亲自推导解析求解方法。有一天，他打电话让我去见他，手里拿着厚厚的手稿说，这是他推导的协作体系解析计算方法，让我用案例进行数值验证。我回到办公室，看着几十页的论文手稿，仔细学习推导过程，被李校长渊博的知识及深厚的数学和力学功底折服了。他的力学简化巧妙合理，推导思路逻辑性强，推导过程中，许多卷积运算我们都要通过多次查阅数学手册甚至用数学工具软件，分几步才能得到的结果，李校长仅用一个等号就直接获得，并且连一点笔误都没有。

然而，我们的验证工作并不顺利，主要是解析解不稳定，在有些情况下无法收敛，我们将这一情况向李校长作了汇报，他思考片刻说，这是完全可能的，在强非线性情况下，函数局部会出现震荡，导致不收敛很正常，并让我留下手稿，暂停验证。

本以为验证工作到此为止了，但过了不到一星期，李校长晚上打电话到我家，问我家里有没有安装传真机，然后将几十页的文稿通过传真发给我，还问我传真稿是否清晰，并告诉我他又用一种新方法进行了推导，让我再做验证。我翻着手中文稿，钦佩之情油然而生，这可是几十页的论文稿呀，手抄也要好几天，一位耄耋之年的老人却用一种全新的方法推导并写就了全文！

李校长论文原稿

我们又花了两周时间对论文进行验证，但结果仍不收敛。我只能带着博士生程进到李校长家去汇报。李校长听完，首先认可了我们的工作，说了一句我终生难忘的话：“科学研究不一定都会成功，失败也是成果，可以示以后人”。

通过这件事，我们从李校长身上看到了这位老科学家对待科学研究锲而不舍的精神、严谨求实的态度和独特巧妙的方法，他在文稿中提出的理论和方法虽然没有解决协作体系解析问题，但后来被我们成功应用于悬索桥静风稳定的快速计算，并据此发表了多篇高水平论文，他老人家的理论和方法得到了应用。

李校长对待我们小辈，慈祥多于严肃，风趣可爱。他以行动践行了他制定的同济校训“严谨、求实，团结、创新”。如今，李校长虽然离开了我们，但是他的音容笑貌和精神将永远活在我们心中。